17eye中東

在伊斯蘭國手下行醫2-從ISIL手中逃離

自2012年開始,Islamic State in Iraq and the Levant (ISIL)的勢力逐漸在伊拉克嶄露頭角。歷史上的伊拉克,背負著伊斯蘭兩大教派-什葉派與遜尼派的歷史種族重擔,在國內造成政府和人民以及人民間的彼此仇恨。伊斯蘭國ISIL憑藉著這樣的環境崛起,在兩河流域孕育灌溉的沃土下大行肆虐,造成伊拉克一大歷史和文明創傷。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第一手接觸ISIL,體會到他們的殘酷、與親友之間的生離死別以及身為第一線救難人員的無能為力。

我服務於Anbar省 Qaim區的 Qaim general hospital(位於伊拉克與敘利亞邊界)已長達多年。但在ISIL接管期間,我在醫院遭受許多不人道和不尊重的對待。我曾經想過要逃離,但是他們一再地以我家人的生命來威脅我,警告我只要我敢逃離,我連動到的絕對不只我父母,甚至我的整個家族都危在旦夕。為了我深愛的家人,我沒有選擇地只能留下,繼續在醫院替他們服務。為了防止人們逃脫,ISIL早在佔領不同區域時,便在四周圍挖了壕溝,並埋下許多炸彈在當中,防止任何人脫逃,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開始每天和ISIL打交道,過著心驚膽跳的生活。

(ISIL於邊界掩埋炸彈/醫師M提供)

我所處在的Al-Qaim醫院並不是個很大的醫院,它在2014年6月被ISIL佔領後就面臨很大的醫療資源和設備短缺。舉例來說,在我們的急診室裡只有一台血壓機,而且功能老舊常常出問題,整間醫院長期處在設備及為缺乏的狀態,另外醫療人員尤其是醫生更是短缺。那段時間,除了我本來待的內科部之外,我還得另外身兼急診室醫生。戰爭造成很多病患不斷湧入醫院,常常弄的我筋疲力竭。但是那時的我毫無選擇,ISIL佔領Qaim之後,所有地區以及醫院都在他們手下,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是聽命於他們行事。

(Al-Qaim醫院/醫生M提供)

(Al-Qaim醫院救護車/醫生M提供)

在Al-Qaim醫院服役期間,我和ISIL交手的經驗極為頻繁,但其中讓我永生難忘並且篤定要逃離他們便是以下發生的事情:
記得那一次我在急診室處理車禍,當時被送來的病患是一家人,爸爸媽媽以及三個小孩,其中一個小孩甚至不到一歲。這家的父親是ISIL成員,他在他從Qaim到Mosul的路程中和另外一輛車子相撞,因而被其他ISIL成員送來醫院。他們被送來醫院時,除了那位父親需要密切觀察外其他家人情況並不危急。然而,在他們被送來的第一個小時中,醫院人手嚴重不足,沒有醫療人員或是護士能夠照顧病患,替他們更換房間或是衣服。這家人來到醫院時沒有家人朋友陪伴,ISIL其他成員也將他們丟在醫院後便自行離去,所以我這個急診室醫生還有其他僅有的醫療人員必須親自為他們更換衣物和毛巾、準備食物甚至餵小嬰兒牛奶。其實在ISIL佔領期間,由於醫療人員短缺,我們總是盡可能地親自下去幫助所有病患,對我們來說,能救一個真的就算一個。我們在有限的資源和人力下盡力地照顧這一家人,然而那位父親情況仍然急速惡化,最終回天乏術。事實上,那位父親當時需要的是更仔細的檢查還有胸腔手術,但在ISIL佔領下的我們根本沒有這樣的資源能夠供應他。

盡本分救援卻被ISIL誣衊

當ISIL成員接獲到這位父親死亡的消息時,他們立刻派警察到醫院來逮補我,拿著伊斯蘭法庭指控我殺ISIL成員的罪狀來逮補我。我聽到的當下完全不敢置信,沒想過他們竟然會以這樣荒謬的罪名要逮補我。我盡量隱藏我的震驚和怒氣,小心翼翼地詢問他們整體狀況並且向他們說明當時醫院的情況已經糟到如果我和他們去警察局,整間醫院便沒有半個急診室醫生能夠看診了。那個來逮補我的ISIL成員聽完這番話不屑地撇了撇嘴,絲毫不在意醫院的情況和其他病患的狀況,甚至冷嘲熱諷地告訴我,憑我這番醫術,連他這個軍人都能夠來到急診室代替我看診了。我們這樣來來回回地在醫院裡爭論好久,那位堅持要帶走我的ISIL軍官才勉為其難地答應讓我留在醫院等待法院的判決,但他同時也留下其他ISIL軍人來監督我的一舉一動,警告我只有有任何差錯,他就會馬上回來逮補我入獄。

審理我案件的除了警察單位以及法院之外,還有ISIS衛生部門(Diwan Al-Sehha)。就我所知,這個部門由很多醫生組成,其中我知道的有兩位來自敘利亞和一位來自南非。那位來自南非的醫生(據他自己表示)是一位長駐急診室超過15年的醫生,同時也是大學的教授,經驗豐富。當我有機會跟他說到話時,我趕緊向他諮詢我的案件。聽完我的說明後,他告訴我根據他多年的經驗來看,那位病患主要的問題不是我的專業而且當時醫院的設備和人力根本無法拯救那位病人。他試著為我向ISIS的警察和法院解釋,但是他們完全不理睬他的建議,執意要對我做出處決。

想到自己因為這樣的誣告就得命喪黃泉,我非常的難過和不甘心,絞盡腦汁地想要找出任何能夠幫助我脫困的人選。這時我突然想到我過去一個很親近的朋友Atheem。Atheem比我年輕,以前就讀醫學院時是我的醫院助理,我們兩個在工作上和有私交上都非常緊密。他是個很棒的年青人,但是他爸爸在ISIL掌管伊拉克後便成為ISIL的高層,迫使他必須要加入ISIL,最終也成功地被ISIL洗腦,成為ISIL駐地的醫生。自從他加入ISIL後我們便斷了聯絡,但憑著我們過往的情誼,我決定賭一把聯絡他。幸運地,他也很有義氣地答應會憑他和許多ISIL高層的關係替我說情。

本以為Atheem已經是我最後的機會,沒想到隔天,我卻突然接到那位過世ISIL成員父母的電話,告訴我他們想要見我一面。當時我非常地緊張,不斷想著那應該就是我的死期。但當我們真的見面時,他們看到我時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謝謝我在他們兒子一家沒有人照顧時,能夠及時給出幫助,他們不斷告訴我,這些發生在他兒子身上的都是阿拉的旨意,他們不會怪我。當他們聽到我被Qasim這邊的ISIL成員控訴時,甚至決定幫我向警察局和法院求情。我心懷感激同時也不敢置信,沒想到事情竟然能夠發展地那麼順利。但是可惡的是,那些ISIL警察和法院聽完他們的求情後,竟然仍是置之不理,仍然決定將我的控訴保留,要我繼續在他們監控的房間等待最終的判決。同時,Atheem也來電告訴我,ISIL那邊對於他的求情雖然十分滿意,但是仍然不願輕易解除我的控訴,我所能做的也只剩等待了。

得知這些後,我回到房間沒有食慾也沒有任何求生意志,對於自己能活著不再抱任何期望。我開始不吃不喝整整3天,把自己關閉在房間,每每聽到敲門聲都像驚弓之鳥一般,等著被ISIL大卸八塊、斬首示眾。當時,我最愛的父母都住在鄰近的社區,但我並沒有告訴他們發生在我身上的這些事,深怕他們會因為我的緣故和ISIL起衝突或是擔心過度。我僅僅交代我的弟弟記得要好好處理我的遺體,並好好孝順父母。
懷著這樣的心情好幾個禮拜後,我才終於從ISIL那聽到我的消息。不知道到底是誰的說情奏效,ISIL的高層竟然決定將我的案件暫時擱置一旁不做處決,但同時也派遣其他成員來醫院每天監督我的工作,並警告我只有未來我有出任何醫療差錯,一律嚴厲處決。聽到這個消息,我第一次覺得人生再次有盼望。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打從心底決定開始計劃我的逃離ISIL旅程,深知道一他們殘暴且無常的做事態度,以後仍然會無所不用其極的刁難和找我麻煩。

逃出ISIL掌控的旅程

為了逃離他們掌控的Qaim城市,我告訴在我城市的ISIL成員,我和伊拉克政府管轄的城市Ramadi衛生局有一些行政上的糾紛,必須親自拜訪他們一趟,並答應他們隔天我就會立刻趕回到Qaim。他們雖然半信半疑,但是想到我的家人全都還在他們手裡便勉為其難地答應了。當我一抵達Ramadi城市後,我立刻和當地衛生局官員見面並告訴他我所有的遭遇。聽完我的故事後,他義不容辭地決定出手幫忙,我們協議由他這邊寫一封官方文件給Qaim的ISIL政府,告知他們我需要來到Ramadi完成長期的醫學訓練和培訓,因為只有Ramadi有我所需要的特殊領域訓練。經過我再三保證培訓完我就會返回ISIL管轄的城市後,ISIL高層總算同意讓我離開Qaim。得到他們首肯後,我立刻動身準備離開Qaim,深怕他們對於放走我的決定反悔。我選擇不走一般路徑經過層層檢查哨,改和偷渡客談好沙漠偷渡的價格,決定就算再累再貴也要逃出去ISIL的掌控。經過12小時在沙漠難熬的時刻,我終於逃離Qaim,遠遠逃離我心中最大的夢魘。過了兩個月,我的家人和妻子也用相同的方式逃離Qaim,我們將所有曾經擁有的一切都拋在後頭什麼都沒帶走,只求能夠活下來並團聚。